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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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安頓好謝老太太的謝家家主折回時,正巧聽見這番話,倏地僵在原地,盯著貞白,驚詫不已:“你說什麽?”

貞白擡首,目光掃過遠處山脈,娓娓道來:“謝老太爺的墓穴選址在此,山脈生氣充盈,於路徑深處止息,背靠主山,來龍深遠,氣貫隆盛,左右山脈環護,砂環水抱,可謂藏風養氣,是一處子孫興旺的風水寶地。”

“沒錯。”當年他請了好幾位得道高人前來看過,才將家父葬於此處,僅憑這番話,就能判斷這女冠絕非胡言亂語,而是真正有些本領的。

貞白道:“可不知何時,此處的風水已經逆轉,看似並無任何改變,但龍脈洩盡,聚怨聚陰,成為大兇之地。”

或許她知道是何時,就在一個多月前,長平亂葬崗裏的山巒崩塌,大陣破損,即便最後已竭盡全力修補完成,但整個地勢已經發生逆轉,所以,居然影響到了外界嗎?因為此處與長平相鄰,地脈慣連,而造成了損害?

貞白沈吟道:“而謝老太爺的墳冢中,卻是一口空棺,這本無甚影響,所以二十年來相安無事,但——風水發生逆變,碑上有名,墓中無屍,這口棺,就成了招魂棺。”

謝家家主聽得臉色發白,艱難咬字:“招……魂……棺……?”他擡手指了指墳坑,奈何抖得厲害:“你是說,這棺材,招了那丫頭的魂?”

“看來是。”

梁捕頭在旁聽得匪夷所思,這次不禁沒有喝止,反倒追問了句:“什麽叫看來是?”說完他就想抽自己大嘴巴子。

“陰宅的風水直接影響子孫後代,而這裏是謝家的陰宅,棺要招魂,也該是招謝姓的血脈。”貞白道:“但是謝家好像並未因此家宅不寧,或有任何傷亡?”

謝家家主瞪大眼,搖搖頭:“除了王六夫婦來鬧過一場,並未發生其他事。”

貞白道:“反而是王六家破人亡,所以,問題出在王六女兒的身上,因為招魂棺,招的是她。”

“為什麽?”謝家家主難以置信。

梁捕頭突然插話:“是因為謝老太爺的屍骨埋在王六家中?從而有了什麽千絲萬縷的聯系?那謝老太爺的屍骨是被王六挖回去的?他為什麽這麽做?”猛地意識到自己完全被貞白帶著節奏走,梁捕頭一個激靈,把思維拉回正軌:“不對,你別擾亂我視聽啊,這可能就是王六二十年前刨了謝家老太爺的墳,不知出於什麽目的挖走屍骨,埋在自家院中,二十年後,又有人殺害王六之女,埋在謝老太爺的墓中?如此說來,這個兇手可能知道謝老太爺的墓是空的?或者知道王六曾經挖過謝老太爺的墳?否則,謝老太爺的屍骨埋在王六家,王六的女兒又埋在謝老太爺的墓中,不可能只是巧合。”

“的確不是巧合。”貞白一擡下巴,示意梁捕頭看向墳頭那顆枝繁葉茂的樹:“你也許不信,但是這棵樹和王六院中的青竹,你無法解釋它們的反常。”

“那你有什麽解釋?”

“聚陰聚怨,枯木逢春。”因為外界似乎受到了亂葬崗的影響,這裏的埋屍之地便有了古槐因陰怨之氣滋養而枯木逢春的跡象。

梁捕頭瞥了樹一眼,目不轉睛盯著貞白:“你就是以此判斷這墓裏不是空棺,而王六院中埋了屍?”

“可以這麽說。”

“好!照你所說,這是一口招魂棺,難道是王六女兒自己挖開了墳躺進去的?”梁捕頭看向棺中,視線落在小曲的纖纖玉指上,她雙手交疊在腹部,指甲幹凈整潔,無半點泥土塵垢,梁捕頭蹲下身,踩在棺槨邊緣道:“或者是墳墓自己開了棺又埋上土?”

想糊弄誰呢,梁名捕嗤之以鼻,伸手拽起死者的手腕,想要仔細查看,結果衣料下一根東西有些硌手,本著不漏過任何蛛絲馬跡的原則,梁名捕掀開死者一點衣袖,發現小曲手腕上系著根紅繩,是以幾根細線編制而成,打著死結,跟他在謝老太爺屍骨上剪下的那根編繩幾乎一模一樣。

貞白也看見了,但是站著未動,只道:“割開看看,裏頭是否有一撮銀發?”

梁捕頭心裏一突,掏出匕首照做,果然不出貞白所料,紅繩中藏著幾根銀發,梁捕頭有些發懵:“你怎麽……會知道?”

“梁捕頭,這可能真不是一樁尋常的案子。”貞白道:“別忘了二十年前,王六請過一位道人,讓樵夫老蘇給女兒蓋了個前寬後窄的閨房,是仿棺材落建,本身就不尋常,小曲的生辰八字我看過,是個早夭的命數,卻活到了至今,我想王六請那道長幹什麽,你我已經心知肚明。”

梁捕頭將案情的整個發展在腦子裏快速過了一遍,王氏供認曾經為了救女請過一位道長,如今從這種種證據中看來,就是王六當年迷信了那個妖道,做出一系列害人害己的行為。

梁捕頭不得不往故弄玄虛那方面查,舉著紅繩問:“這玩意兒是什麽來著?”

“鎖陰繩。”

“幹什麽用?”

“捆住死者魂魄不散,無法離體則無法超生。”

“捆住了嗎?謝老爺子的腳上也綁了一根,你不是說他身死魂消了無法做法招魂麽。”真逗,梁捕頭嘖了一聲:“你愛咋說咋說吧,我只想知道,為什麽謝老太爺和小曲身上都有,而且一根是黑發一根是銀發,顯然是取了各自的頭發沒錯吧,這在你們騙……”梁捕頭立即頓住,改了措辭:“在你們行當中,兩者之間有什麽講究?”

貞白上前,接過那根紅繩,虛握在掌心,又細瞧過那個死結,才轉頭看向謝家家主,問:“謝老爺的忌日是哪天?”

謝家家主雖然疑惑,但還是報出家父忌日時間,詳盡到哪個時辰,梁捕頭與貞白聞言臉色皆是變了變,雖不在同年,但日月卻跟小曲生辰同天。

貞白恍然大悟,抓到了重點:“果然不是借命數,若我沒有猜錯,那名道人是想以魂養魂。”

“什麽意思?”謝家家主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,脫口追問。

“王六的女兒八字純陰,是因魂體太虛而導致病體纏身,所以尋遍了大夫都回天乏術,藥石無靈。”貞白思忖道:“而魂體太虛,則可以采取以魂養魂之法,正好謝老太爺的忌日,撞上王六女兒的生辰,二者不謀而合,滿足了以魂養魂的最大條件。”

貞白垂眸,盯著手裏的鎖陰繩,繼續道:“以免謝老太爺的陰魂離體,便用鎖陰繩箍在逝者肉身之中,祭以青絲,供以生魂,渡養給王六之女,因此,她才能活到今時今日,而謝老太爺的陰魂被王六女兒當養料盡數吸取,所以,謝遠的招魂棺,就把小曲當成了謝遠,招了她的亡魂。”

貞白頓了頓,自顧分析道:“如此一來,那個道人讓王六把女兒的閨房做成前寬後窄的基地就說得通了,因為養魂,得在棺材裏養。”

在場所有人,包括梁捕頭在內,個個目瞪口呆,今日所聞所見,好比天方夜譚。

謝家家主聽完怒不可歇,他如何也沒想到,自己老父百年歸老之後,未能得到安息,被王六掘了墳不說,連魂魄都去餵了他女兒!謝家家主心裏燒著一團火,卻不知該找誰發洩,冤有頭債有主,王六遭了報應,他女兒也死於非命,難道就這樣抵消了?謝家家主急得雙目血紅,緊攥著拳頭不住的發抖,在心底撕心裂肺的咆哮:抵消不了!

梁捕頭蹲在墳坑前,半響沈默,他撐著膝蓋,正欲起身,腳筋麻了一下,便弓著身子不敢動,想等這股麻勁兒過去,視線掃過小曲另一只緊攥著的手,扣在小腹處,露出一片靛青色布邊料子,方才他拽開了小曲疊在上面那只手,註意力都放在了紅繩上,又被那女冠幾句話說得腦袋發懵,差點忽略了重要線索。他忍著酸麻,又緩緩蹲了回去,將小曲手裏緊攥著的靛青色布料摳了出來,這是一塊用力撕扯下來的碎布,若他沒猜錯的話,應該是從那個兇手身上撕下來的。

小曲死前有過掙紮?

他擡眼,隱約瞥見小曲的脖頸處有抹紅痕……

什麽招魂棺,什麽以魂養魂,簡直一派胡言!

梁捕頭找到他殺的證據,立即甩臉不認人,剛要上前進一步細查,結果變故途生,那謝家家主瘋了似的,抄起一旁的鐵鏟沖到墳前,鏟子對著小曲的腰身就要一戳到底:“我殺了你!”

梁捕頭猝不及防,被謝家家主的舉動驚了魂,條件反射的想要阻攔,奈何兩條腿酸麻得厲害,一使勁,整個人砸到了地上,難以動彈,眼睜睜看著謝家家主報覆性地狠狠一鏟子戳在屍體上,砸石頭似的發出一聲悶響,衙役反應迅速的上前拉人,梁捕頭罵了句娘:“早就死僵了還殺個屁啊,把他給我拉走。”

“別碰我!”謝家家主揮開衙役,憤憤地扔掉鐵鏟:“連死人都不放過,他們做出這等事,就該千刀萬剮。”

梁捕頭提醒他:“你現在戳的這位,也是個死人啊。”

謝家家主咬牙切齒:“死人如何,死了就想一了百了嗎,家父故去卻遭受到這等罪,我絕不可能善罷甘休!”

“我還沒斷案,你就光聽這江湖騙子胡謅亂道,信口開河,什麽招魂棺,簡直一派胡言!”梁捕頭捏著那片靛青色衣角,說出了自己的推斷與猜測,這是一起謀殺案,兇手殺死小曲,然後埋到了謝老爺子的墳墓裏。至於其他的,還需要把屍體運回衙門,待仵作驗屍查明,他道:“謝家若想討個公道,就該等案子水落石出,而非聽信那些江湖術士的片面之詞。”

謝家家主急火攻心,半天說不出話,不等他再作追究,那邊老太太情況不妙,只得囫圇應下,等待衙門徹查,然後匆匆將老太太送回謝宅,留下長子與管家善後。

梁捕頭適才松了口氣,再看貞白,就覺得及其鬧心,得虧他及時壓制住,否則謝家人鬧起來,局面不知道會亂成什麽樣。

現在腿上那股酸麻已經褪去,梁捕頭站起來,狠狠剜了貞白一記刀眼:“妖言惑眾!”

貞白只是說出實情,沒料到謝家人會這般沖動,遂保持了緘默,即便此時此刻面對梁捕頭的譴責,也沒再吭聲。

有些真相,或許不是別人能夠接受的。

把王六女兒的屍體合著棺材一起運回衙門後,不出一個時辰,這事兒就跟陣風似的,刮到了街頭巷尾,幾乎家喻戶曉,人盡皆知,眾人再對其進行一番品頭論足,有些站神鬼,有些站人為,最後添油加醋說法五花八門,就連祥雲客棧的後院裏,都有人剝著花生在石桌邊議論,去送點心的夥計時不時還會插幾句嘴,一唱一和跟說書似的。

李懷信倚在床頭,閉上眼靜靜的聽,不禁感嘆這世間,真是無奇不有。

須臾,他睜開眼,擡起手,腕頸處有兩顆血洞,比筷子細一圈,已經結痂。

他想不通,這是怎麽傷的?

似乎是前夜,那女冠給他刮骨的時候,在最後一刻,腕頸傳來錐心刺痛,仿佛被兩柄利器洞穿。

李懷信陰郁的想:她咬的?吸血了麽?

但當時意識太過混沌,他根本想不起來,如果那女冠要飲血的話,放她這樣在外頭四處游蕩,豈不要出大亂子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李懷信:“她吸血鬼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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